为谁疯魔(二十四)
魔医们能被选来服侍魔尊,其医术自是不凡,魔尊更是对宫中珍藏的灵药毫不吝啬。数剂汤药服下,又有洛冰河每日亲自上药,沈清秋于两日后便退了烧,然而魔尊依然很焦躁。
原因无他,沈清秋退烧至今已有三日,却仍然没有清醒的迹象。魔医们说,沈仙师没有了求生的欲望,自然……不能醒。
夏日虽至末尾却依然很热,炎炎金乌似是不甘心就这么匆匆退场,悬在西山苟延残喘,迟迟不肯落下。
没有风,空气十分沉闷,仿佛与魔尊周身的阴郁一同凝结了,令魔宫众人胆战心惊,错以为自己下一刻便能在魔尊的威压之下窒息而亡。
幻花宫里魔气太重,以至于先前被仙气滋养的一干花草树木不堪折磨,相继枯萎。然而竹室四周却被静心料理的树木翠竹掩映环绕,反而成了死气沉沉的魔宫之中少有的清凉之处。
洛冰河着一袭利落的短衫,惯常披散的墨发被高高束起,手中捧着碗汤药一径向竹室走去,一路有浓郁的药香弥散开来。
忆清正打来清水湿了帕子替昏睡的人净面,闻见远远飘来的药香,便知是魔尊来了。她赶忙收了帕子端起清水打算悄悄地退下,洛冰河却已经跨入门来了。
忆清急忙行礼,洛冰河瞥一眼忆清手中的水盆巾帕,将药碗放到桌上,道:“退下。”
“是。”
“水盆留下。”
“……是。”
这几日来见惯了高高在上威严霸气的魔尊不假人手照料仙师,并亲自洗手作汤药,忆清表示,又一次见到魔尊服侍仙师净面什么的……好罢,还是很惊讶。
可是心里却莫名觉得痛快。
各宫娘娘们想必已经知道魔尊此番紧张仔细究竟是为了谁,相信经此一事,那些个捧高踩低的奴才就会深刻地记得,这个魔宫里,究竟是谁才是他们该捧着的主子了……
哼!
忆清想起近日络绎不绝来向她探问就里谄笑巴结的那些宫人,一时颇有些扬眉吐气。
只是,仙师究竟何时才能醒来呢?焦躁的君上实在是……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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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冰河拿过帕子坐在床边,为沈清秋细细地擦试。
沈清秋的脸色在这几日里连续服用的极好的灵药滋养下已经不再白得骇人,却依然蒙着一层灰败之色,活人气被掩盖得几乎觉察不出。
他的下颚愈发瘦削了,洛冰河叹了口气,伸手抚上沈清秋脸侧,感受着指尖冰凉滑腻的触感,一时间又出了神。
为何,我总是会伤害到你?
他微微低头,深邃的黑眸中含着浓稠得化不开的、无人能懂的情愫,目光眷恋,细细地描摹沈清秋的病容。
为何,我们总是会伤害彼此?
为何,我想要靠近你时,却总是让你遍体鳞伤?
为何,你总是不肯正眼看我,总是拼命逃避我的心意?
你同我之间,难道真是死结么?注定解不开,以至于教你数番寻死,无意再活?
可是师尊,弟子只是,只是想离你再近一点点啊……
沈清秋,你就不能别总是推开我啊………
眼睛突然被一簇光晃了一晃,洛冰河蓦然回神,原是太阳终于落了,室中光线暗淡,桌上的灯盏便自己亮了。
洛冰河将手中巾帕扔回水盆。汤药已变得温凉,正好入口,洛冰河端过药碗,将沈清秋小心翼翼地扶起靠在自己怀里,然后小啜一口,俯身轻轻贴上沈清秋苍白的唇,将药汁渡入。
自沈清秋昏迷后,魔医熬了汤药却用尽办法也不能使他服下,洛冰河便这般喂他,到如今,动作已经十分娴熟了。
他抬头,看了看沈清秋干净的衣襟,满意地点点头,再次小啜药汁。
而无意识的沈清秋躺在他怀中,模样乖巧而温顺。
半晌,汤药已然见底,洛冰河喂完最后一口,收了药碗,除了外袍,然后十分熟练且麻利地上床躺下。看着沈清秋因沉睡而安静柔和的侧颜,他伸手将他揽入怀中。
想起魔医今日告诉的法子,他略微犹豫,随即果断闭眼,丝丝缕缕的黑雾从身上蔓延而出,将怀中之人温柔地缠裹。
“君上,沈仙师的身体恢复的不差,只是他的灵魂却依然沉睡着不肯醒。君上精通梦魇之术,臣等想来,若是君上能入梦中去寻仙师,见机行事,为他制造一个美梦之境,或可有几分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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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上回入梦时出现在集市上不同,洛冰河细细打量四周,觉得此处有些熟悉。
庭院精致,游廊曲折,四下的房屋建筑无一不精巧奢华,院中廊下饲养种植的花鸟之物无一不是名贵品种,想来,这处大抵是某富贵人家的府上了,其奢华之风与洛冰河小时同养母所在的人家小异大同,难怪会令他觉得熟悉。
此时院中不见人影,洛冰河原地转了两圈,便向着院外走去。未及迈得两步,便听见一阵人语喧哗。洛冰河抬眼望去,只见自院门外走进一群人来,一干仆从下人众星拱月般捧着为首的一位衣着华丽的年轻公子,一径向着院中行来。
洛冰河同他们迎头相遇,却没有一人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想必这梦中之人还是看不见他的。
他扫了一圈没有望见想见的人,却听那公子问道:“那小子呢?”
身旁的人连忙答道:“那小子太可恨,牙口利得很!奴才一时不察,便被他咬伤了人,这会儿大概正教墨烟他们几个教训着呢!”
那公子闻言皱了皱眉,斥道:“没我的命令,你们就敢教训他?若是教小姐知道了,看本少爷不扒了你们的皮!”
那下人看见主人发怒,慌忙道:“小人愚钝,小人该死!”一面又急忙呵斥后面的人:“你们几个都聋了吗!还不赶紧的去叫那几个停手!”
那公子又道:“把那小子带到我书房。”
立时便有几个人飞快跑了,余下的人也被那公子遣退,只立在廊下,那公子自己进房中去了。
洛冰河跟着进了房中,却是一间书房。质感厚重的红木书架上满满地堆放着许多书籍卷轴,墙上挂着装饰华美的一柄宝剑,宽大的红木桌案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洛冰河看得出皆是上品,房中布置摆设大气奢华,那公子立在桌后提笔写字,气度也算雍容矜贵。
想必,这便是曾多次听闻过的秋府了,那么眼前这位……秋……剪罗?
秋府的下人效率很不错,洛冰河托着下巴将眼前所见点评完毕,便听见院中传来脚步声,须臾,有人立在门外恭敬道:“少爷,沈九带来了。”
沈九!
洛冰河蓦然回首,急急上前几步盯着房门,一时间竟如个冲动莽撞的毛头小子一般,难以抑制胸中突然涌起的期翼与激动。
“让他进来。”
“是。”
门开了,一个瘦小的男孩子被粗鲁地推进来,站立不稳地倒在地上。
活的,生动的,沈清秋!
洛冰河大步上前,想要去扶他,手掌却在下一瞬轻飘飘穿过了沈九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身体。
洛冰河一愣,心中的激动和喜悦仿佛被一桶冰水劈头浇下,登时给冻了个彻底。
是了,这只是梦罢了,他的师尊,还躺在竹室里昏迷着不愿醒呢……
他黯然地收回手,秋剪罗却缓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倒地的沈九,声音温雅,却令人不寒而栗:“这是怎么了?我听他们说你厉害得很,怎么就连跪都不会了?”
洛冰河负了手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一双黑眸暗沉沉深不见底。
沈九动了一动,随即缓缓地爬起来,动作艰难地跪好,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秋剪罗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笔挺板直的后背,道:“抬头。”
沈九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缓缓抬头,露出一张极为清秀的苍白脸庞。
秋剪罗抬手摩挲着下巴,“不错,看来他们都还记着不要伤到你的脸,”他弯下腰,贴近了沈九的脸细细地瞧着,“毕竟,你这脾气又臭又硬,一点儿也不乖巧,全身上下,也就这张脸能教本公子满意了。”
这话里的意味有些不同寻常,洛冰河不觉轻蹙眉头。
沈九垂着眼睫,薄唇紧紧抿着,神色很是倔强,然而仔细看来,少年单薄的身躯却在微微颤抖。
他在害怕。
洛冰河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显然秋剪罗也发现了这一点,他于是颇为愉悦地笑起来,英俊的容貌倒是很赏心悦目。他直起身,高声道:“烧了热水抬到我房中去,本公子……要沐浴。”
沈九重新垂下的脸登时变得愈发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