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月眠山

我选择忙人之所闲而闲人之所忙

为谁疯魔(十三)

  晚饭的时候,沈清秋没有见到洛冰河,来送饭的是一位眉眼清秀的小魔女。


  那日小畜生自夸后宫无数,身旁伺候的小丫鬟都是如此清秀可人,啧,果然是个色,魔,啊。晚饭还是白粥,寡淡的颜色令人恹恹,不过四溢的味道还算不错,恰到好处的香甜中有着似曾相识的细心,应该还是那人亲自下的厨……


  沈清秋盯着小丫鬟捧在眼前的粥碗,沉默。


  ……小畜生怎么不来了。


  张口欲问却突然惊醒,堪堪将涌到舌尖的话语收回,他忽而有些恼恨:自己为何要关心他来不来!他不来,不是正清净了么!长久以来从地牢到此处,自己所能见到的人从来只有洛冰河,突然见到小畜生之外的人,也难怪自己不习惯……


  只是不习惯罢了。沈清秋伸手欲要端起粥碗,不防手上一重,碗口半倾,顷刻间便泼洒了小半碗的粥水出来。他一愣,目光慢慢地从伸出的右手瘦骨嶙峋的腕上滑到放在被上的左手腕上。

  

  那里,一道精致的锁链,正牢牢地禁锢着自己。


  他从未如此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原来,已经是个废人了啊。


  一直恭敬垂首的小丫鬟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入目便是托盘里的一片狼藉。她心中一惊,急忙看向沈清秋,却见他半垂着眸子,长睫有些颓然地垂落,窥不见眼中波澜。


  小丫鬟有些无措,她只被君上下令为竹室里的仙师送来粥汤,却不知……她偷瞄一眼那苍白手腕上的银链,有些犹豫地出声:


  “仙师…………”


  “我不用了,你……走罢。”


  平静得近乎冷酷的声音响起,沈清秋垂落了右臂,闭上眼睛,止不住颤抖的薄唇却暴露了他内里极度的愤怒屈辱。


  “仙师,我…………”


  “我让你走。”


  “可是,君上命我服伺您用…………”


  “我让你走!”沈清秋豁然睁眼,挥手拼命推开小丫鬟轻捧在手上的托盘。碗勺坠落于地,碎开了一朵凋零的残花。


  小丫鬟蓦然望见沈清秋泛红的眼眶中一闪而过的晶莹水光,心中一紧,随即便低垂了头,低低地应声:“是。”


  她动作伶俐地收拾了地上的狼藉小心退出,然后一路望着议事殿而去。


  幻花宫议事殿的偏殿被洛冰河用来处理公务,此时他正一边下笔如飞地批阅奏章,一边分出心思来听漠北君的战报。


  魔族向来暴戾嗜血,他们有着比满口仁义道德的人族更露骨更贪婪的欲望,谁的位置高低权利大小全靠武力说话。洛冰河那会儿刚从无间深渊里爬出来就是狠狠打了几场才在族中立了威,然而毕竟根基不稳,近一年来却只靠着足够忠心的漠北君打理族中琐事,尽顾着在人界算计折磨沈清秋了。


  然而这次暴乱来得突然,魔族南疆一伙魔尚未领教过新任魔尊的厉害,蠢蠢欲动地观望了大半年之后得出结论:这位乳臭未干的小魔尊总是悄无声息地缩在人间毫无建树,大抵是个好拿捏的,于是被权势的欲望一冲脑壳便竖起了造反的大旗。因为其间牵涉的势力范围太广且复杂,漠北君不敢轻易决策,便来请示洛冰河。


  洛冰河刚心情愉悦地从沈清秋那儿出来,便被漠北君劈头一摞奏章砸到了议事殿。忙中偷闲为师尊熬好了粥,也只好匆匆派个稳重的小丫鬟给送去了。


  听到宫人来报,洛冰河手下不停地让小丫鬟进来。听着她战战兢兢地说完沈清秋的反应,手中的笔越来越慢,终于凝滞不动,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沈清秋连小小一只粥碗都无力端起,这令他有些意外。然而相比于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无用如废人一般,原因是那条锁链效用太好还是沈清秋身子太弱都无所谓了。对那人来说,最大的屈辱不过于此罢,毕竟,他是那么一个倔强好胜又孤高自傲的人……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然而还是亲手为他戴上了枷锁。


  洛冰河撂了笔,有些烦躁地捏了捏眉心,挥手让小丫鬟退下。挥到一半突然又停了动作,道:“慢着。”


  小丫鬟正庆幸着没有因办事不利而被君上责罚,蓦然听他这一唤,顿时打了个哆嗦。急忙回转身来屏息候着君上吩咐,却听洛冰河有些犹豫的声音问:


  “他有没有………问起我?”

  

  “回君上,仙师他……他……”


  小丫鬟不敢去细想君上语气中隐约的一丝期待意味着什么,她眼前掠过那一双含着屈辱和愤怒的凤眸和那只被锁链无情禁锢的细腕,突然不想实话实说了——要是君上为此发怒,仙师会不会再受苦楚?


  许是她的欲言又止说明了什么,洛冰河没有再问。挥退了小丫鬟,他面色如常地继续批阅,只是执笔的手指泛出了一片青白。


  此时去看沈清秋也是自寻无趣罢了,那人绝不会对自己有好脸色的。


  再等等,等他气消了,或者睡了…………


  漠北君站在旁边依旧沉默,身上拒人千里的寒气仿佛冻进了心底。他冷眼旁观,永远无动于衷。

  

  匆匆派下了数条平叛指令,待到漠北君领命而去之时已是人定。洛冰河孤身一人在殿中坐了一会,然后起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竹室之中。


  他立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薄纱内的人影没有动作,桌上施了术法的灯盏尽职尽责地亮着昏黄的光,室中只闻那人清浅的呼吸。


  沈清秋已然睡着了。


  确认这一点后,洛冰河方才走过去轻轻撩开了纱帐,看到了沈清秋清晰的侧影。

  

  他面朝床里侧躺着,瘦削的身子缺乏安全感似的蜷缩起来,锁链从被下延伸出去至床脚,在昏暗的灯下闪烁着细碎的银光;尖瘦的下巴埋在柔软的被子里,眼睛闭着,昏黄的灯光透过长长的羽睫洒下界线模糊的光影,透出些朦胧的脆弱。


  唔,灯下看美人,果然不错。只是要到何时,沈清秋在清醒时,也能如此刻般对自己没有敌意呢……


  洛冰河轻叹一声,将细长的锁链自枕上绕开了,然后动作轻缓地上床去,从背后轻轻拥住了沈清秋,在他鸦色长发上落下了轻盈一吻。洛冰河闭上眼,微不可见的魔气在两人之间牵出了丝缕缠绵的细线。


  再睁眼,识海之中已换了天地。


  入目是一片人间市集,行人往来间透出几分繁华,嘈杂的声音在下一瞬席卷而至,却是一片嗡嗡不知所云。


  洛冰河四下巡视了一番,并未看见沈清秋的身影,四周皆是面目模糊之人。他迈步,走入了熙攘的街市。


  洛冰河沿着长街缓缓而行,街旁商贩做着各种营生,倒是热闹非凡。


  走了好长一段路后还未寻见沈清秋,洛冰河不由有些不耐起来。正焦躁时,忽然听见近旁一声响亮的吆喝:


  “包子出——锅嘞——卖——包子——”


  这是一片如私语般听不清的喧闹中唯一一声清楚的话语,洛冰河急忙转过头去,却是那早点摊的小贩刚起了一锅蒸好的包子,热气蒸腾,香味诱人。


  一条油光水滑的大狗跑过来,殷殷地对着包子摇尾巴。小贩瞥了它一眼,笑骂道:“就你这狗东西嘴馋!”一扬手,一个包子便落下来,骨碌碌滚到了洛冰河的脚边,原地转了几个圈才停下来,那条大狗流着涎水,随之眼巴巴地凑过来。


  洛冰河厌恶地皱眉,正要抬脚走开,身后却倏的窜出一道瘦小身影,扑到他脚下,赶在狗嘴之前抢起那只包子,随即迅速转身朝着洛冰河来时的方向撒腿奔去。


  洛冰河一愣,就听那小贩在破口大骂:


  “怎么又是这小崽子!整天跟条狗抢吃的你他妈还要不要脸!狗吃包子还给人看家呢,你他妈白吃!还不给钱!你是不是畜生!………”


  洛冰河眼看着那条狗呲着牙狂吠着追向那小小身影,顾不上去想要怎么收拾身后大骂不休的小贩便立即跟着追去了。一颗心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他唤:


  “沈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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